时光像筛子，滤去了许多模糊的片段，唯独那些与外婆相关的味道，像晒透的盐粒，在记忆里越发清晰。无论是田埂上的青草香，还是灶台上蒸腾的热气，只要一闭眼，就能顺着鼻尖的牵引，回到那个飘着烟火气的老屋，回到外婆的身边。

外婆的厨房是间低矮的小瓦房，水泥地上总沾着点面粉，墙角堆着晒干的艾草。最显眼的是灶台，黑黢黢的瓷砖上印着长年累月的油渍，却被外婆擦得发亮。每次我踩着木门槛进去，总能看见她系着蓝布围裙，佝偻着背往灶膛里添柴。火舌舔着铁锅，把她的身影投在墙上，忽明忽暗地晃动。

春天的荠菜刚冒头，外婆就挎着竹篮去田埂上挖。她的白发被风掀起，像株蓬松的蒲公英。回来后择菜、焯水，切碎了拌进面糊里。等铁锅烧热时，她用筷子蘸点油，在锅底画个圈，再把面糊倒进去。“滋啦”一声，白气裹着清香漫出来，那时我总蹲在灶台边上，看她用锅铲把饼翻个面，金黄的边缘立刻鼓起来，像只圆滚滚的小灯笼。

端午的前几天，厨房的大盆里总泡着糯米。外婆坐在小马扎上，手指在粽叶间灵活地穿梭。她的指甲缝里总嵌着点绿，洗也洗不掉。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把粽叶折成漏斗，糯米却总从缝里漏出来，掉在地上沾层灰。然而她从不恼，捡起来吹吹放进自己的盆里，说：“浪费不得”。蒸好的粽子透着芦苇叶的清香，咬开时，蜜枣的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，她就掏出蓝帕子，在我嘴角轻轻抹两下，帕子上的皂角味混着粽香，成了夏天的开场白。

去年冬天我回去，外婆的背更驼了。她执意要给我煮红薯粥吃，说：“你小时候总等不及，烫得直跺脚。”砂锅在煤炉上咕嘟着，她就守在旁边，时不时揭开盖子搅两下。粥煮得稠稠的，红薯沉在底下，咬一口红薯，甜在嗓子眼，暖在心尖上。我看着她往灶膛里添煤，手抖得厉害，火星溅出来，落在她的衣袖上。

现如今每次路过早点摊，闻到煎饼的香味，我总会一愣。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味道，就像外婆揉面时撒的糖，悄悄融进了日子的缝隙里。或许我早已记不起她年轻时的模样，却总能想起灶边昏黄的光，想起她递过来热乎的吃食，想起那些被烟火气熏得暖暖的日子。

原来最难忘的味道，从来都和味蕾无关，只和爱有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