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气初至的清晨,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铺满晨露的小径上。风从西北方向斜斜地切过来,带着某种清冽的甜香,这香气是有重量的,沉甸甸地坠在衣襟上,让人忍不住要循着它往深处走。 转过公园的铸铁围栏,那排桂花树突然就撞进眼里。它们站得那样静,静得几乎要让人错过枝丫间攒动的金黄。那些小花骨朵儿啊,开得实在太过认真——每朵都抿着四瓣小嘴唇,把香气抿成细细的一线。我踮脚凑近一枝,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小时候外婆妆匣里那些鎏金纽扣,在樟脑味的黑暗里默默发着光。 一片梧桐叶飘落时,我下意识张开手掌。它躺在我手心,叶脉里还淌着昨夜的月光。“是要去找蚯蚓做邻居吗?”我轻声问。叶子蜷了蜷边缘,仿佛在笑我天真。后来我才明白,落叶归根时都怀着某种隐秘的欢喜,就像我们冬夜钻进晒过的棉被时那种满足的叹息。 草丛里传来细碎的响动。两只菜粉蝶在狗尾草穗上触碰触角,蚂蚱金黄的胫骨擦过苜蓿紫花。这些夏日的旧臣们正在举行告别茶会,翅膀与鞘翅摩擦出的声响,比秋蝉的残唱还要清脆。它们大约在说:储存在露水里的阳光,足够温暖整个冬天的梦。 屋檐上有扑棱棱的响动。那只灰斑鸠正在啄食瓦缝里的草籽,颈羽在晨光中泛出虹彩。它突然歪头看我,黑豆似的眼睛里落着整个九月的天空。我想起母亲常说,斑鸠是懂得报信的鸟儿,它每叼一根枯枝,人间就凉一分。 这时有凉意顺着后颈爬上来——是桂叶托不住的露珠滚落了。它们在我皮肤上行走的感觉,像极了童年时祖母用银簪子蘸薄荷水点在我额头的触感。正要抬手擦拭,忽然听见铃声穿透雾气而来…… 睁开眼时,窗外的香樟树正在风中摇晃。枕畔躺着半朵从梦里逃出来的桂花,也不知是何时沾在发间的。这真的只是梦吗?我捻着那抹鹅黄,忽然尝到舌尖泛起清甜的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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