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的花都开倦了，牡丹耷拉着脑袋，玉兰脱了白袍子，连最热闹的桃花也掉得满地都是。四月的第二个周末，我踩着软乎乎的松针路往城郊走，梧桐树的新叶子绿得发亮，阳光从树缝里漏下来，晃得我直眯眼。

路边石楠丛里钻出几朵野蔷薇，红白花瓣上挂着露水，像刚撒了白糖的糯米团子。空气里混着石楠的甜味和丁香的苦味，闻着像老式雪花膏的味道。忽然鼻尖钻进一股凉丝丝的香，像是冰镇过的薄荷水，又像小时候外婆晒的被单味。我扒开挡路的树枝，踩着石头缝里湿漉漉的青苔往上爬，裤腿被荆棘钩出线头也不管了。

掀开最后一片野藤子，嚯！满山坡的梨树全白了，开得跟下大雪似的。小花瓣被风吹得打转儿，扑簌簌往石头上掉，我揪着衣角直跺脚："可找着你了！"梨花的香味清清爽爽，跟三十年前一模一样。深吸一口气，肺里都透着凉快，像喝了口山泉水。

记得老屋后院有棵歪脖子梨树。每年开花我都搬个小板凳守着，仰着脸等花瓣掉嘴里。刚觉着凉丝丝的，我妈就拍我后背："小馋猫要吃雪啊？"花瓣沾在我麻花辫上，隔壁的小胖追着喊我"雪丫头，雪丫头"，气得我抓把花泥糊他一脸。多么美好的青春味道。

太阳偏西时，整片梨树林都镀了层金边。我伸手接住打转的花瓣，薄得能看见指纹，边边上还透着点青。风突然大了，花瓣像撒欢似的满天飞，我跟着转圈圈，牛仔裤扫过青石板，惊醒了石头缝里睡觉的菜粉蝶。翅膀扑棱声混着小时候的笑声，我都分不清是现在还是从前了，不禁沉醉在这芳香中。

天边还剩一抹火烧云，我弯腰捡了朵完整的梨花。五片白花瓣抱着紫红的花心，躺在手心像个小月亮。揣进兜里时，花梗蹭着布料沙沙响，好像在说悄悄话。下山路上，晚风追着衣服跑，花瓣直往领口里钻，痒得人直缩脖子。走到山脚老松树那儿，突然想起那年曾坐的绿皮火车，车开动时老梨树哗啦啦抖落一身白——原来有些事啊，得等三十年才能琢磨出滋味。

四月里桃花红得扎眼，牡丹开得富贵，可我兜里这朵白梨花，才是我心里最亮堂的念想。就像外婆缝被子用的白棉线，妈妈别住头发的旧银簪子，那些梨花飘飘的春天，永远是我记忆里最新鲜的画儿。回家路上摸着衣兜里微微发暖的花瓣，忽然明白梨花开得这么不管不顾，是要把小时候走散的人都染成雪白色，好让走到天南海北都认得这股清白干净的香味。